母亲去江宁路施材栈,讨了一副薄皮棺材,见棺壁上有蓝底白十字标志,便道:“送棺材的和开医院的,是同一伙人。
怪不得医院把人往死里搞。
我早说了,天底下没有不花钱的好事。”
宋没用找了个老乡,恰好准备回阜宁接妻小的,求他把榔头带回去。
老乡开价二十元,要求现付。
母亲不肯,让他回乡后,找宋家阿弟讨钱。
两厢扯皮,耽搁了时日,榔头发起馊来,脸上长出尸斑。
母亲只得让步。
送走榔头后,宋大福突然显出志气,说要去拉黄包车,“家里只剩一个男人,我不撑着谁撑着。”
说过几遍,母亲犹未全信,让他立下字据,这才给了钱,让他打点租车行。
起初,宋大福依了字据,每月补贴十元家用。
渐少下去。
很快不再给钱,继而整月不回家。
邻里传闲话,说他和一个“珠江老举”
相好,租着杨树浦的广式房子。
母亲跟人吵。
“我家大福出息了,你们眼热,见不得人好。”
“我家大福赚到大钱,会接我去住里弄房子。”
“我家大福发了财,马上就讨娘子,生孩子。”
宋没用见过宋大福两次。
一次,她在屋后做草鞋,听见屋内窸窣,见宋大福撅着屁股,在母亲的杂物堆里翻刨。
宋没用道:“找钱吗?她没放在家里。”
见宋大福不理,又道,“哥,你晚上睡哪里,为啥不回来?”
宋大福推开她,跑出门去。
另一次,宋没用在街上走,一眼晃到宋大福,穿了新衣裤,歪戴了西式便帽,从对面的马路过去。
他身后黄包车上,坐着个中年女人。
颧骨上的胭脂,红得过了分。
阴丹士林布旗袍,玻璃丝袜,浅口鞋。
一只戴翡翠指环的手,搭在挂棉暖篷边。
宋没用跟着跑,在第二个红绿灯,把他们跑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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