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春天,宋没用常常饿得慌,夜里大腿抽筋而醒。
母亲说,这是小孩子要“长开了”
,拽了她的胳膊,又捏又看,“我也能从头长一遍就好了。”
宋没用已比她高,并肩而站时,能看到她秃白的头顶心。
弄堂里的小流氓,与宋没用调笑,她佯作不懂。
母亲道:“男人心眼都坏,见了女人就想搞上手。
你可千万别搭理,否则跟你二姐似的,名声坏了,一辈子完了。”
宋没用跺脚道:“妈,别讲那种恶心事。”
一日,宋没用在路上走,留意到杂志广告牌。
上头的时髦女人,五官略似二姐。
眉毛剃光了,用墨笔画出两道,又黑又细,高扬入鬓。
头发剪至齐耳长度,满脑袋的头油,亮晶晶反光。
母亲常道,时髦女人是狐狸精,学不得。
宋没用自幼穿走于街巷,对广告牌、月历纸、电影海报视若无睹。
但在那一刻,她眼睛突然开了,盯住杂志广告牌,简直挪不了步。
自此留意起来。
女人的发型,原来颇有讲究,烫成爱司、横爱司、顶花、卷花、大菊花、小菊花、长波浪、短波浪。
衣服的讲究更多。
旗袍开衩大了,腰身窄了,垫肩高了,袖管短了。
滚花边、灯笼袖、装饰线、裘皮镶拼、花卉刺绣、西式翻领。
马甲、围巾、手套、风衣、小帽、胸针、钱包、手袋、眼镜、项链、西装外套、翻毛领大衣、玻璃丝袜、高跟鞋。
鞋子还有花样,船鞋、鱼口鞋、蝴蝶结鞋、玛丽珍鞋。
还有让她看不懂的小东西。
唇脂、摩丝、睫毛膏、啫喱水、雪花膏、润肤露、花露水、爽身粉、生发油、凡士林、法国香粉。
二姐曾说,“哪天你想扮俏了,便是长大做女人了。”
宋没用站在橱窗和霓虹之间,感到站在了二姐的世界里。
她渴望成为时髦女人,又害怕成为。
及至回到药水弄,钻进草棚子,在霉湿气里打几个喷嚏,心情才落定下来。
宋没用觉得自己可笑。
一个垃圾堆里打滚的人,有什么资格乱想呢。
药水弄才是她的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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