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住的地方会逐渐升高。
梁上的虚土被人踩瓷了,一场一场的风刮起地表的虚土,人脚下的土被踩住,房子下的土被牢牢压住,每一场风后地都下折一截子,草和树的根露出半截。
一开始人们并未察觉。
周围的地一寸寸陷下去后,洼地的草滩和麦田离村子渐渐远了,朝哪个方向走都成了下坡,人很轻松就离开村子走到远处。
可是,回来全是上坡。
草和粮食,费很大劲才能运回村子。
走出去的人,越来越不愿回来。
就有人在野外过夜,活干累了躺在四面透风的破草棚,仰望土梁顶上自己家的房子。
想念家里的热炕热饭,却没有回去的力气。
如果不赶快走,这一村人迟早会困死在土梁顶上。
风像一个孩子在一年年长大。
我们刚来时,风声像是孩子的喊叫和歌唱。
它在荒野上奔跑、戏闹,光着屁股。
这几年它的声音变成了成年男人的吼叫,它的暴躁脾气已经开始显露。
总有一天,一场飓风刮走所有的草木土地。
我们的房子压住的这块地方,成了大地上孤零零的高处,四周全是风蚀的峭壁。
我们再无法走下去。
这不是噩梦。
往西四百里的乌尔禾魔鬼城,就是这样形成的。
那地方多少年前是一片平地,草木人畜生存其上。
一场场的风刮走地上的尘土时,谁都没有在意,直到一场飓风一夜间刮走一切——人和牲畜踩住的土地,房子压住的土地——保留下来的,形成了一座座千奇百怪的孤峰。
天亮后每个峰顶站着一个人或一头牲畜,他们相互呼喊求助,却无法走近。
草木和土地一夜间消失,那些孤峰间的深渊满是滚圆流石。
现在,谁要能攀上那些风蚀的峰柱,或在梦中飞到那座一刮风便鬼哭狼嚎的魔鬼城上空,就会看到每柱峰顶都有一具白骨,有人的,牲畜的。
在更大的峰柱上还有房子的残骸。
可以想象他们在大风后的那个早晨是怎样的惊恐。
他们相互喊叫、求助,谁都帮不了谁。
虽然离得很近,却隔着百丈深渊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慢慢死去。
他们的死都被彼此看见。
每个人临死前的最后一瞥里,看见的都是别人的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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